<公主與青蛙>是迪士尼動畫部門在2009年推出的最後一部手繪動畫長片,在恰逢10周年的今日,以此片來討論現今迪士尼電影的發展方向更是別具意義。這部電影的推出象徵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之後迪士尼的動畫部門轉向發展<無敵破壞王>、<冰雪奇緣>等電腦動畫長片,後者的大成功扭轉了被皮克斯擠壓而岌岌可危的部門命運,至此更加奠定了往後的發展走向。
而今,除了持續製作電腦動畫長片外,迪士尼也正逐步將舊有的成功動畫長片真人化。從<美女與野獸>、<阿拉丁>到<獅子王>,以至於更久以後的<花木蘭>、<小美人魚>,迪士尼正有計畫性地挑戰改編難度較高的作品(或是將會提高改編障礙的元素直接消除….請為木須默哀三秒)。
所謂難度較高,我定義為在視覺特效上必須達到一定的技術水平(逼真到以為自己在看動物星球頻道的獅子王),或是文化背景上跟歐洲傳統童話相差較大、考究上或許較費心力的動畫文本(南亞和中東混血的阿拉丁,附贈一個經典角色神燈精靈),而<公主與青蛙>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並非如此。
改編自經典童話<青蛙王子>,製作團隊選擇將故事的背景拉至美國南方的紐奧良,一個能夠充分展現向上超越美國夢的夢之城。在這裡餐廳女侍蒂安娜每日辛勤工作,期許能攢夠錢成立屬於自己的餐館,完成和父親的共同夢想。當心中餐館的最佳地點即將被他人買走,功敗垂成之際,一場化妝舞會上她遇見了一隻自稱是王子的青蛙,兩個人做了交易: 只要蒂安娜親吻他,在變回王子後他將給予報償,讓她的夢想終能成真。未料這隻青蛙其實是個熱愛爵士樂、每天遊手好閒以致被父母切斷金援的王子,而並非公主的蒂安娜也在親吻他後變成了青蛙…….
女主角蒂安娜出身中下階層,拋棄一切生活娛樂將全副心力投注於兩份工作上,固執相信努力的重要性到近乎死板,不同於她那身處富裕家庭、將心思寄託於童話故事及向星星許願的的白人好姊妹,也和以往我們所認識的迪士尼公主不太類似。從20世紀中期的睡美人、仙杜瑞拉,到世紀末的小美人魚和貝兒,迪士尼所塑造的女主角形象逐漸跟隨著時代的潮流改變,到了<公主與青蛙>也不例外。(而順應時代直至政治正確強迫症的現今,就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蒂安娜對美國夢的堅信跟玩世不恭的男主角恰成對比,兩個人最初的結合甚至不是因為愛情,而純粹為利益的考量。王子Naveen需要她才能回歸原本無拘無束的享樂生活,蒂安娜則需要他的財力完成自己一直以來犧牲個人生活想完成的目標;這個吻本該只是個交易,兩個人隨後又會各自踏上路途,蒂安娜不會從王子身上學到在工作之外如何經營生活,王子也不會在遇到蒂安娜後才發現除了爵士樂和派對之外,自己能做的還有很多。意料之外的碰撞下兩個人都變成青蛙,不但誤入紐澳良外圍的沼澤地,也遇到了幾位新朋友。
迪士尼電影的另一個必要元素在這裡又出現了: 主角們在某個場域裡找尋當下處境的解方時總會遇到一兩個幫助他們檢視自身關係、推動主線和支線情節發展、(最重要的)製造笑點的(動物)朋友,在<公主與青蛙>這例子裡便是鱷魚Louis和螢火蟲Ray。
Louis駭人的鱷魚體型下有著一顆熱愛爵士樂的玩心,絕佳的小號吹奏技巧學自紐奧良河道上不間斷傳來的遊船音樂。他一心嚮往加入樂團卻因體型處處受限,直到遇到了Naveen才找到了能分享音樂喜好的人。
帶領這三個人前往沼澤深處尋找能將他們變成人類的巫毒女王的,是一隻其貌不揚卻喜感十足的螢火蟲Ray。當夜色壟罩整個沼澤地,Ray滿懷著初戀的深情告訴蒂安娜他一生的摯愛是全世界最美的一隻螢火蟲,她總是溫柔地傾聽他所訴說的一切,只有夜晚他們方能相見。她的名字叫伊凡潔琳,Ray邊微笑邊向上一指。
蒂安娜抬頭,然後愣住了。高掛在天上的是那顆她和摯友偷偷許願時總會望向的星星,Ray的一指讓他們的願望和愛都有了可以依歸的名字。
於是當蒂安娜對自己所想要的事物感到疑惑,她抬起頭來問伊凡潔琳,到底我該怎麼做呢?
Naveen決定和蒂安娜的有錢摯友結婚換取開餐館資金時,是這麼告訴Ray的: 因為她是我的伊凡潔琳。是你讓我知道了這件事情。
為摯愛的星星命名後,於是劇中人都有了可以訴說的對象,得以從中獲得勇氣。
堪稱所有迪士尼電影中我最最喜歡的愛情橋段,Ray對星星的感情注定是沒有結果的,編導卻給了他一個儘管有些悲傷,但又浪漫至極的結局。
或許也是這些符合迪士尼基本元素,但又多做出了許多驚喜翻玩的安排,才讓這部電影有了承先啟後的意義。延續手繪動畫的優點,沼澤動物載歌載舞的場面能夠加入圖形的排列變換和遠近的誇飾,諸多動物角色的造型和表情變化頗具喜劇效果,同時也美國南方的城鎮風光描繪得十分細緻。<公主與青蛙>的影像風格融合了當代美國中下階級的樸實生活和他們所想像的繁華,也同時曩括了南方沼澤中神祕難解的荒蕪和豐饒,最後上流階層的揮霍和庶民的娛樂在一場遊行中交會,其實在美國夢下人人均為平等。
引入巫毒魔法和神祕沼地的元素,也讓這部片的邪惡勢力施咒時的風格獨樹一幟,幾場派出黑影追捕主角、巫毒面具和娃娃破土而出的劇碼張力強大色彩斑斕,甚至搶走了反派本人的風采。
同樣為<公主與青蛙>增添色彩的,當然還有爵士樂。以往經典歌曲多由亞倫孟肯撰寫,這部則全來自曾製作過<玩具總動員>等皮克斯電影的藍迪紐曼,加入了爵士黑人靈歌的元素,有時由專長小號的Louis隨興開啟一段樂句,其他人再逐一加入樂曲的演唱,有時則適時加入器樂獨奏,雖然有幾首曲目稍嫌匆忙凌亂,但對看慣循規蹈矩歌舞的觀眾來說仍是十分新奇。
然而,<公主與青蛙>的故事,有可能被改編成真人版電影嗎? 答案是否定的,即使在我眼裡看來他完全具備了一部成功迪士尼公主電影的必備元素,劇中角色的塑造和所提倡的價值、在美術效果上所做的傳承跟創新也頗具時代意義,它終究是一部生不逢時的電影,在電腦動畫當道的現代從未獲得應有的關注,當然也不可能有足夠的號召力和人氣促成真人版的拍攝,至少就現階段而言(而且青蛙真人版感覺有點母湯)。
諷刺的是,綜觀迪士尼2019到2023年的發行計畫,除了原本便進行中的動畫片續集(冰雪奇緣、無敵破壞王)及四部皮克斯動畫外,其餘的檔期幾乎都是真人電影及動畫片真人版改編,迪士尼賴以起家的動畫部門即將推出的作品竟只有一部!
花了許多年擺脫皮克斯的陰影短短幾年內,動畫部門卻又面臨了邊緣化的危機,且面對真人化電影的來勢洶洶,所受到的待遇卻和同樣製作電腦動畫作品的皮克斯有好大一段差距。
看完<公主與青蛙>,再看看今日專注於動畫原汁原味真人化的迪士尼影業,動畫部門究竟接下來要如何選擇適合的形式和內容,才能持續創造讓影迷喜愛的故事和角色呢? 要是這個問題也能問問伊凡潔琳就好了。